多年之后,江泽浩常常自责懊恼,为什么当时手贱非要拉住周奕君呢?
为什么,当时……
不过此刻,江泽浩明显没想那么多,他被这两年一切听红/卫/兵领导,推翻/资本/主义的言论冲昏了头,曾经善恶分明的世界观早已被压在不知名的歪旮旯角觉得自己可以拯救天下苍生,觉得一个人只要被红/卫/兵□□,便是十恶不赦。
他觉得那迂腐的教书先生罪有应得,他想拉他好兄弟来看看热闹,知道他这两年当了红/卫/小兵是正确的。
他想到了所有威风,唯独没看到周奕君苍白的脸色。
“反/革/命/右/派刘墨!!今天召开你的□□大会!!你给我好好反思罪行!!今儿当着人民群众的面儿!!交代清楚!!”
语罢,那红/卫/兵狠狠一甩手,刘老师的脸被猝不及防摔在地上,周奕君看见本来身量挺高的老师窝成一团微微颤抖,最后抬起头,得了失心疯似的叫喊起来:“老子没罪!!招认你大爷!孬仔!!”
“啪——”一只脚踩在刘老师背上把他压下去,那红/卫/兵的语气此刻变得十分不耐烦:“你这资本主义臭老九!骂谁呢!你那点破事谁不知道!!是不是散播过反/动言论!!你家媳妇来路也不干不净……”
话音未落,刘墨又仰起头挣扎几下,不出所料又被那领头的红/卫/兵猛踹几脚,忽然四周静了一瞬,一口血自刘老师嘴里“哇”一下子呕出来。
旁边一直低着头瑟瑟发抖的女人见此情景瘫坐在地,一屋子一时间没一人敢上前去扶。
“哇——”惊天动地,不似人声的哭号自女人尖细的嗓子眼里蹦出,她癫狂地大喊大叫,咿咿呀呀咒骂着什么。
本来一干人没人听得懂这女人的话,没脑子的鸭子般聚成一堆窃窃私语。直到她清晰地吐出是个中国人都能听得懂的字眼
“ばか(八嘎)!”
周奕君没亲身经历过八年抗战,可是他死去的老爹精通三国语言,他毫不费力听出这句话的意思,当即杵在哪试图隐瞒。可是他发现,此刻很多人都愣在原地,土房里一时间只剩下女人凄厉的嘶吼。
“我说这□□怎么平时不言语,本以为是刘墨那老狐狸捡的哑巴靓女,谁成想是个鬼子!”
打人的那个红/卫/兵最早反应过来,声音不大不小开始向周围人抱怨。四下原本有些同情刘墨的人立刻撇开干系附和他说的话。
这就是人,在精神高度紧绷的情况下,最丑恶最不堪的一面都挣脱出来,于是无论世道多么说不过去,自己的利益就是永远是正义。
刘墨扔在缩在地上微微抽搐,不多会,眼珠开始向上翻。
没有人理会这个不知死活的男人,旁边的日本女人已经被拎起来,方才张牙舞爪的气势削弱不少,嘴里只是在喃喃重复着:“彼が助け……彼が助け……(救救他)”
没人看见她的苦痛,人们麻木着,议论着,唯恐天下不乱。
“喂!”江泽浩正有些失神地盯住地上那个狼狈的身影,耳侧的一声怒吼差点让他把心咳出来。
“她在说救救他!!现在我告诉你们意思了!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没人性!”
“不管刘老师犯了什么错,此刻人命关天,你们快先送他去医院!”
“没有听懂吗!快救人!”
周奕君的声音雷一般炸在江泽浩耳边。
令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结局……
☆、1969年六月二十五日
去年那场变故一直到今年还在延续。
虽说最后几个人还算有良心七手八脚把刘墨抬到镇上的医院,可无奈医院里就剩下小护士和一群不着调的热血青年,老刘到了也没保住那半条命。
他那日本媳妇儿哭得肝肠寸断,当晚在柴房咬了舌。
江泽浩不知道咬舌有多疼,但是女人尸体脸上那绝望,压抑,悲愤与怨恨的神情被牢牢印在他脑子里,一闭眼,便精准无误蹦出来。
那件事过了几天之后,一群人冲到江泽浩家不由分说带走周奕君。
当时江泽浩的心里是掺杂了难以言喻的愤怒与无能为力的悲哀感,但被握的咯吱咯吱响的拳头却被他妈牢牢摁在身下。他看见自己母亲的脸上闪现几分紧张,无奈,讨好的神情。
“同志,同志……这孩子还小,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教育教育算了,还扭着干嘛……小同志?”
江妈妈一辈子大风大浪闯过来,眼下却对几个半大的毛头小子马首是瞻,想到这儿,江泽浩手臂上的青筋凸显的几乎要爆裂而出。
“哼!这周奕君前两天查清了!身份来历不明!!还会说鬼子的话,说不定也是个臭鬼子!警告你们,别以为红卫兵是吃干饭的!等审问完再说!!江泽浩你他妈给我老实点,瞪什么瞪!”
几个小年轻的红卫兵骂骂咧咧七手八脚把周奕君押走,脸上还带着“为革命贡献力量”的荣光。
自始至终,周奕君都在抬头看着江泽浩,那眼神,从希冀,到祈求,最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黯然。
最后他垂下头,细碎的刘海遮住他清减的半边脸,任由那群红卫兵半扯半拽将他拖出去。
此后每隔一段时间,周奕君都会被拉出去跟着一群“牛鬼蛇神”□□一番,他次次努力将流着血的头努力抬高,过不了多久,又会被七七八八的人打下去。
屈辱……悲愤……仇恨……失落……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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