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寰本打算回资料——此人级别太低,也不曾有人来为其铺路打招呼。若不是战时悍勇,这次以军功升迁报至案前,陆将军连听都不会听说过他。这样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与军中千万个挣着脖子往上爬的蝼蚁无甚区别的小军官,是如何搭上的平安侯?并且看起来,似乎还不是入幕之宾这么简单?身为豪门中的豪门、贵戚中的贵戚的平安侯,跋山涉水舟车劳顿的远赴漠北,难道竟是为了此人?陆寰越想越觉荒谬,面部表情几乎控制不住的有些扭曲起来。倒并不是抵触男风——军中待久了,见多了假凤虚凰的事情,毕竟成千上万个壮年汉子常年拘在一处,总要找些法子各自泻火。可是,这一桩却是太荒谬了,简直闻所未闻。
还在胡思乱想间,只听卫涟悠悠的、仿佛闲聊家常似的抛来一句:“记得将军似乎是儋州人士?”
陆寰一个激灵,迅速回过神来,只见原先还颊带红晕的平安侯,此刻已恢复了清清淡淡的模样,端着茶盏,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中有玩味衡量的味道。
他不由心中一紧。虽然不在中枢,不曾与这位小侯爷打过交道,但这些活跃在政治漩涡、权利核心的人物,几乎全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他从来不敢因为年少就轻视。当下干咳一声,笑道:”侯爷好记性。”却谨慎的不往下接话。
卫涟仿佛不以为意的样子,低头轻轻吹着茶沫子,闲闲道:“去年在宁国公世子的赏桂宴上,曾与令公子打过照面,一手好剑术技惊四座,果然虎父无犬子。”
陆寰面色凝重下来,心中警惕之意更甚。宁国公李氏亦是军中世家,他早年曾在其麾下服役,因此一直不曾断过往来。除此之外,他与其他权贵们并无交际。平安侯如今忽然提到自己嫡长子,是什么意思?
见他如临大敌的模样,卫涟笑容越发亲切:“这般良材美质,竟然还只是骁骑营中一名七品校尉,实在屈才了。”
陆寰一愣,开始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却依旧一言不发,静静听他说下去。
见他面色变幻,卫涟放下茶盏,慢慢旋动手上白玉扳指,不疾不徐道:“禁宫大内,三百龙禁尉,也是恰巧,新近空出个缺来……”
陆寰猛的抬头盯住他!
卫小侯爷此刻却又止住话头,面色淡淡的,只悠闲的继续低头喝茶。
陆寰暗中握紧了拳。
自己已经这把年纪了,刚直不阿了一辈子,爬到这个品级位置,多半已经到顶。可是,儿子怎么办呢?资质不俗、满怀抱负的嫡长子、家族后二十年的期望,又该如何扶持?
那可是天子近卫、五品龙禁尉啊!多少权贵人家争破头也要为子弟筹谋的晋身之阶啊!
许久许久,陆将军终于艰难的开了口:“侯爷的意思……”
卫小侯爷笑的很温和:“这人呐,便有天大的本事,有时候还是缺一个伯乐、欠一个机会,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陆寰目光沉沉的看着他,静听下文。
卫涟敛了笑容,迎上他的视线,轻声的、明确的告诉他:“烈战潼,是我的人。”
静默片刻,归德将军呼出一口浊气,沉声道:“陆某明白了,谢侯爷点拨。”言毕拱手告辞。
转身的瞬间,身后传来少年清澈柔和的嗓音:“本爵在此预祝陆公子鹏程得意,鸢飞戾天。”
陆寰脚下一顿,不知怎的,那副原本魁梧的肩膀竟似忽然萎靡了些,却没有多说什么,一径默默离去了。
第21章
这天晚上,月色极好。将满未满的玉轮孤标傲洁的挂在天际,天空是清澈的深蓝色,蓝到发黑,密密繁星簇拥闪烁,明亮的就像少年含笑的眼睛。
烈战潼轻手轻脚的绕开守卫,掌心扣了一枚小石子,屈指一弹,精准的击中木质窗格,黑夜中发出清晰的敲击声。他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的盯住那窗子,内心忐忑,又有一种奇异的跃跃欲试。
过了一会儿,细微的吱呀声中,窗子被悄悄推开半扇,美人精灵般的面孔映入眼帘。烈战潼欢喜的不能自已,眼中笑意简直要满溢出来,忍不住轻轻对他吹了声口哨。
卫涟手握窗沿,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没有搭理。
烈四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反应,小心的冲他做了一个“出来”的手势。卫涟睁大眼,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某人急了,干脆蹑足上前,趁他还没反应,直接伸手将人一抄,瞬间便从窗子里捞了出来。
卫涟压低声音呵斥道:“你疯啦!”
男人冲他直乐,一脸厚颜无耻坦坦荡荡。
卫涟直到被遮遮掩掩的抱上马背,依然处于惊愕未回神的状态,觉得自从认识这人以来,自己简直把一辈子的蠢事都干完了。
烈四把他整个人裹进自己的怀里,小心的控制着行进速度,很快就来到了营地外沿一座有些荒芜的木质塔楼,这里原是被废弃的哨塔。
“你想干嘛?”卫涟狐疑的看着他。夜凉如水,他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还是打了个喷嚏。
“冷?”烈四有些歉疚的看看他,想了想,干脆解下自己的外衣批到他身上。
厚实的、还带着体温的衣服,一下子叫人暖和起来。卫涟脸色缓和了些。烈战潼抽出火折子点燃了一支火把,然后另一只手小心的牵住他:“跟我来。”
卫涟微微皱起眉,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了。
一上来,他便晓得烈四为何要带他来这里了。
星垂平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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