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再也用不到棋子的时候,天下,终于是尽在那人股掌之间。
老旧的门板被轻轻推开。沧州城中开业的旅店不多,这一家的环境在众多客栈中已是算得上极好,但无论门外那人怎样避免,还是给弄出了些不大不小的声音,恰恰将行止的思绪自远方拉了回来。
“季兄。”
“公子。”
没有了戏子在其中插科打诨,这二人一见面便俱是尴尬。不过说到底,其实真正尴尬的也只有季清小书生,行止是什么人?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十来年都要成精的人物了,道行比起戏子那老狐狸只会深不会浅,眼下一盏茶置在小几上,茶是上好的雨前龙井,水雾氤氲,温度不温不火,待客之礼倒是一万个周全。
“季兄是准备明日前去拜祭吧,”行止将茶盏推了过去,语调不温不火,很有些循循善诱的意味:“我家那位恐怕是要与你同去的,他素来心善,见了人家过世也总会伤怀,有劳兄弟多多关照一下。”
“他也去?”书生的声音隐隐中有一点说不出的惊讶,或是惊喜,总之便是几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掺夹其中:“太劳烦了……”
“无碍,他一向如此,”行止笑了笑,悠悠的放下茶盏,自袖中摸出一样东西递至书生面前:“我便在此处候着你们,到时多少也算是有个照应。还有这封信,麻烦兄弟替我转交给他,他见了自会明白。”
书生接过信封,厚重的封皮沉甸甸的,摸上去是一件令牌似地物件,便是隔着数层皮纸亦能感受到其上精致的雕花,多半是件贵重之物。
季清自小出自名门,虽如今家道没落,但这点识物的眼力总还是有,因而只消一入手便猜到多半是一块令牌,且这种双面阴阳雕刻的嵌花……他心中一跳,不期然便对上了行止的眸,那双眼睛黑黑沉沉的,似笑非笑,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禁不起这种意味不明的对视,书生逃也似的离开。
戏子的房间离得比较远,绕过画廊后的亭台水榭还要再转过去一路才算到头,一样的竹木,老旧的陈设。隔了不远就看见老周搬了条凳子坐在门外,手里抱着他那看上去似乎极沉的一柄长剑,大约是在发着呆。
同老周打过招呼后书生便走了进来,房间很是干净,戏子的生活习惯一向极好,此时正倚在床畔,一本书来来回回看得仔细,却始终没有翻动过一页。
“看不进就莫看了,左右也是自己逼自己。”季清在他身旁坐下。净莲放下书,偏头去看书生,眉梢眼角都是柔和:“说的也是。”
不知为什么,戏子总能给人一种相当无奈又相当温和的感觉,季清直觉的知道这个人非常危险,那股无论怎样都掩盖不了的风尘气息和落寞苍凉让人一看就明白这个人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但便是如此,仍就想靠近他,想从他这儿了解到一些连自己都不清楚的东西。
“与你一道的那位说,明日你会与我同去。”
“哦。”净莲弯了弯眼角,笑得舒展而狡黠:“好。”
“这是他要我给你的。”
戏子接过信封,只是刚一到手他脸色就变了,一时间竟有些面如死灰的意味来:“他给你的?”
“是,有问题吗?”季清奇道。
戏子定了定心神,明知不该问,但仍就忍不住想要确认一下,心中久违的开始惶恐起来:“里面的东西……他没有给你看?”
这下书生就纳闷了起来,看戏子那摸样,倒不像是因为这信封里的东西而变色,问题似乎出在他自己身上,很明显,戏子不愿让他看到信封里的东西。
“……自然没有。”犹豫了一下,书生还是如实答了,但心中却越发的好奇。
到底是什么呢,让戏子如此珍而重之,又不能给自己见着……
这个念头,就一直留在书生心底,直到它慢慢地滋长壮大,最后成为了揭开真相的最后一根导锁,也将事情一步一步,推向到最后的无可挽回,恩怨别离。
又聊了半盏茶的光景,戏子体虚,长久的谈话终于还是吃不消了,正想着如何才能礼貌地将书生支开,就见门帘被撩起,老周抱着长剑走了进来,还是面无表情得一如既往:“季公子,主人体弱,还望公子多多体谅。”
一句话已是道明了来意,分分明明是特意要来逐客了。季清也只有站了起来,恰看见戏子喘了口气,细细的一滴汗自鬓角滑落,那双轻轻浅浅的眸子片刻后又转了过来,歉意地冲他笑了笑:“自娘胎里带来的毛病,见笑了。”
轻轻巧巧的一句话,言语中又不自觉地带上了自幼时起便惯用的风月技巧,听得老实的书生面上红了个通透,只道声“多有打扰,便逃也似的奔出了门去。”
“呵……”净莲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书生……”
当真是老实的紧。
手边便是那张厚厚的信封,扎实得有些烫手,戏子逆着光将它拿了,清浅的铜瞳中反射出些许的冷光,凌厉如刀。
不消看也知是什么。
信封微微倾倒,一块镀金的令牌便掉了出来,双面阴阳文雕龙,龙嘴中衔一朵镀银的莲花,取九天翔龙,净莲出水之意。
端的是吉利得紧。
这正是他昨晚给影门探子的那一块令牌。倒是没想到行止竟能如此之快的便了解到影门解散的消息,看来影门之中,还是有不少人对他是忠心不二的。
就好像曾今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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