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战虽未能攻陷阿瓦,却威慑了缅邦,保住了边境的安宁。朕不仅不罚,还要赏,你、海兰察、所有有功的将领,都要赏。”弘历心情极好地笑道。
弘历将跪着的将领逐一扶起,唯独到了和珅跟前,没了动静。
和珅手里捧着一个用黄布裹了的物什,恭顺地跪着。弘历居高临下地瞧着他,旬月未见,和珅瘦了一圈,原本合身的官服,如今倒像是挂在身上似的。
“这份和约是你的杰作?”帝王低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回皇上的话,和约是经奴才同意的。”和珅垂首应道。
“修筑滇南商路,谁给你的权力?”弘历也不叫起,就让和珅在众目睽睽下一直跪着。
“臣自请赴滇之时,曾向皇上讨要便宜行事之权。”
“朕那是让你在危急时刻便宜行事,谁让你在两国和约上擅作主张的?”一片寂静中弘历的冷喝声尤为突兀。
“滇南商路?征缅一仗明瑞的大军费了这么大劲儿才将缅人赶出关内。你倒好,一纸和约和缅人做起生意来了。和珅你多厉害啊,上赶着把缅匪往铁壁关内请!”
“皇上,云贵边境的缅邦流民,就是因为没有生计才会不断滋事挑衅。修筑滇南商路,通过民间贸易让他们赚到银子,能够吃饱穿暖,自然就不会再出乱子。”和珅并没有被弘历的疾言厉色吓住,仍然据理力争。
“银子,银子,你的眼里只有银子。朕看你是钻到钱眼儿里去了,连农为本,商为末这样的祖宗教训都忘了。”和珅的话就像一个开关,唤起了弘历某些不愉快的记忆,前世那张让人瞠目结舌的和府抄家清单仿佛又出现在弘历眼前。
和珅却还没有意识到弘历在压抑自己的怒火,他甚至觉得,今日的弘历异常地固执,朗声争辩道:“敢问皇上,要办成事情,这桩桩件件哪处不需要银子?修路建桥、宫里头的万寿、千秋节、东巡南巡、就连皇上您身上穿的至尊龙袍不也是银子堆出来的么……”
话未说完,耳边就传来一声断喝:“和珅,你真以为朕不敢动你么?”
和珅闻言浑身一颤,如梦初醒般望向盛怒的帝王,嗫嚅道:“皇……皇上……”
弘历双目通红,如同一头失控的猛兽,厉声道:“你想学钱沣做诤臣,朕成全你!来人,和珅擅作主张、出言不逊、忤逆君上,廷杖三十,以儆效尤。”
两旁的侍卫应声上前,将和珅押上刑凳。原本被和珅捧着的东西掉在了地上,黄布散开,一颗腐烂的头颅露了出来。在场有些胆子小的文官,禁不住**呕起来。
“这是……”弘历盯着那颗头颅,迟疑道。
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和珅的回话。明瑞见和珅已经失了神志,眼光呆呆地瞧着某处,像是完全没听到皇帝的话。连忙应道:“回皇上,这是罪臣额尔登的头颅,额尔登延误军机,险些酿成大错。和大人……下令斩首换将,这才救了臣一命。”
弘历一愣,神色复杂地看向和珅。明明还是熟悉的眉眼,弘历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从前的和珅精明而圆融,对他百依百顺、唯命是从,斩杀将领这种锋芒毕露的事,他是决计不会做的。如今的和珅看似圆融通透,内里却棱角分明。
弘历低叹一声:“和珅,朕给你个机会,保证不再动修商路的念头,将滇南商路的一切筹备事宜搁置,朕就免了你的杖刑。”
和珅是知道午门廷杖的威力的,明代正德年间,荒淫无度的正德帝就曾对进谏的官员施以廷杖。十余名官员直接被杖毙,剩下的侥幸捡回一条命,却也是伤痕累累。
他只觉得手脚冰凉,心下一片空白,双唇颤抖着吐出一个“不”字。
弘历难以置信地看着和珅毫无血色的脸,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确定?”
和珅被侍卫押着动弹不得,却忽地扬起脸,盯着弘历正色道:“若通商之策废弛,则边患不止,皇上三思啊。”
“冥顽不灵,行刑!”弘历偏过头,不再去看和珅的脸。他怕再看一眼那憔悴的脸色,自己就会心软。
和珅认命地闭上眼,由着侍卫用麻布兜将他的双臂束在长凳上,两边的足踝被侍卫牢牢缚住。
一个侍卫取过狼牙棒,正要下手,弘历余光瞧见棒上的尖刺,心下一颤,猛地冷喝一声:“换木板子。”
吴书来站在弘历身后,将帝王的表情看得分明,精明如他转瞬间便有了计较。行刑的侍卫望过来时,他便将脚尖张成大大的外八字,作了个“轻点”的口型。
侍卫心里有了谱,将板子高高举起,却又轻轻落下。饶是这般,楠木板子砸在身上仍让和珅发出了一声闷哼,若不是口中咬着木棍,恐怕会当场惨叫出声。
剧痛传来,和珅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现代的记忆夹杂着重生以来的际遇,像走马灯似地一帧帧闪现,一时心下大恸,嗓子眼里涌上一股子腥甜。
许是侍卫听了吴书来的话,打得较轻。三十杖过去,和珅仍挣扎着开口道:“皇上,商路不可废。”
弘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双目赤红地瞪着刑凳上气若游丝的男人,一肚子的苛责全都噎在嗓子里。
侍卫上前禀报,弘历却气得拂袖而去。和珅强忍这身上的疼痛,费力地掀开眼皮。直到那抹明黄色的背影再也看不见,他紧绷的神经方才松懈下来,瘫软在凳上。
好好的一场凯旋礼,就以一次廷杖作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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