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听“冯家”二字,傅奚远就像个遇到风吹草动的老兔子,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
“小晚书,我早该来找你的!妓园倌馆四通八达,什么话套不出来?我真是狗眼不识泰山高,低估了你小子。快说说,你用了什么高招?”
温晚书往后一躲,挣开被傅奚远揪着的刺绣镶边儿,积雪在他脚下发出细微的喀嚓声。
“那有何难?”他从帽兜下露出半个苍白的下巴,几乎没有血色的唇角隐隐约约地翘起来,“冯宣骐在朝都城,冯家岂能安心?肯定是有消息流通的。再者冯家遭受重创,第一个要告诉的人一定是冯宣骐,就算下刀山、趟火海,他们也会派人通知冯宣骐一声,以免他也被拉下水。”
说的也是。二十年前那一场风云变色的大战,令冯家元气大伤,是绝不会舍得把冯仁义的这点血脉也断在京城的。
可就算顺着冯宣骐查过去,人家冯氏终究不是吃素的,就这么容易地被他摸清了瓜藤?
傅奚远不信,温晚书也没打算瞒得住这只成精的老兔儿。他咳嗽两声,抬起右手来慢条斯理地搽了搽嘴角,笑声柔媚如丝:“我说傅小公子一脑门儿的机灵劲儿是跟谁学的呢,你们傅家人,都是个顶个的人精。冯家与冯宣骐的联系,一早就追灭了,连主子都没办法的事情,我又能怎么办?不过误打误撞、偶然瞎猫撞上死耗子罢了。”
瞎猫撞上死耗子?
温晚书这家伙平日里最是自傲,何时也学会假惺惺地自谦了?
“昨夜,太尉府里的老先生光顾我长春馆,喝多了酒,醉醺醺地聊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颠三倒四的,倒是有趣儿。”他说着话,又伸手去捋斗篷上的缎子边儿,“你猜怎么着,沈无双的小女儿和冯宣骐订婚了。”
“我能怎么着?我一个老头子,要去太尉府抢沈无双的丑姑娘不成……”
等等,冯家的小子,和沈氏联姻了?!
沈无双曾在冯家手下官至左将军,在历次大战中立下汗马功劳。若是不出意外,凭他救过冯征老将军的功绩,在边境一路升官指日可待,与冯家结亲也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但不巧的是,经历过千里奔袭、支援成怀王一役后,天下人才知道,他的正妻,居然是程寒风的侄女。
冯家与程家界限分明,一个入赘程家的人,却来边境投奔冯氏,其居心不难猜想。
得知此事后,冯家自然愤怒。但念在他救过老将军的份上,终究没有为难他,只是举全族与沈氏断交,自此远离京城、一心戍卫边境。
冯宣骐身为冯仁义之子,定然知道其中利害。可他居然敢扛着同族长辈的滔天怒火、同沈氏联姻?!
沈无双娶过一门妾室,但人家得知他有正妻之后就不告而别了。现在这位要嫁给冯宣骐的姑娘,一定就是程家女儿所生、名唤沈蔷的那位。
难道是冯宣骐□□熏心,所以敢于冒全族之大不韪、娶这位沈蔷姑娘?这不大可能。傅奚远和这小子打过交道,虽然不是极其聪明伶俐之人,但尚且有些头脑,不像是能为了一个女人与全家决裂的角色。
再者,京城中人尽皆知:京城三大丑女,排名第一的便是这位沈蔷姑娘。要说以色悦人,那也得先有色,才能勾得住冯家这条大船吧?
既然此路不通,就只剩一种可能:冯家这条大船,其实已经塌了。
边境上一定出了些什么事情,使得冯宣骐为了自保,不得不投入旁人的羽翼下。
是谁**的?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是普通的军权旁落、还是外族**手?傅奚远转着自己灵光无比的脑瓜子,眼前闪过无数臆测的来龙去脉。待他把这一条条似是而非的推论都归结出应对之策后,抬眼一看,窗下披华贵斗篷的那位已无影无踪,雪地上空留一行浅浅的脚印。
傅奚远长吁一口气,仰头看了看对面屋檐上的积雪,关窗钻回了凉被窝里。
果不其然,不过十多日,冯宣骐娶沈蔷过门,京城上下俱是万分惊奇,种种流言蜚语遍布大街小巷,各式猜测扰人耳目。但扬起的千万灰尘总有落地的那一天,这许多流言蜚语、胡猜乱想,终于也被一件事压了下去。
皇帝立后了。
那晚傅奚远抱着凉被窝冻了一宿,想出来这主意。无论冯家遇到什么天灾人祸,都代表着边境安宁,这消息固然被哪位藏头露尾的大人物封锁了,但纸包不住火,越是遮遮掩掩,老百姓在脑子里越揣测得离谱,反倒不妙。
不如一面细细纠察,另一面引出件大事来,转移各路人马的注意。
要把自己女儿送到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去,是早就下定决心的事情。早送晚送都得送,没什么舍不得。再者,一来皇帝大婚能安稳人心,二来也能暗中传达消息、周旋宫中势力,岂不妙哉?
婚宴之上,傅奚远拿着金樽,端坐上位,俯瞰着瑞语台下的芸芸众生,心中感慨万千。
在下边的,一心往上边爬;在上位的,互相之间厮杀得见刀不见血。此刻琴弦软语、美酒佳肴,不过是庆祝一个棋子嫁给了另一个棋子,有何可欣喜的?
在座诸位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得不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里身如浮萍、随势浮沉罢了。
圆台之上,无数婀娜美人儿舞姿如风摆柳,脸盘儿皎若明月、双眸灿若星辰。尊贵如皇帝、卑贱如奴仆,都正看着这如云胜景,可他们各自怀有的心思,彼此又明白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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